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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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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深的溫室裏, 蛇丘姜拿了一塊布蓋在臉上, 一邊向吳端道。

“他來了你就說我不舒服, 睡了。”

一聲冰冷的回答響起:“睡得著嗎?”

蛇丘姜啊了一聲。

厲承澤不知何時進來, 他一揮手, 蛇丘姜臉上的布全數化為灰燼,飄走了。

“哥哥。”蛇丘姜低聲喊了一聲。

自從她變成這個樣子之後, 只有在厲承澤真正生氣的時候,她才會叫一聲哥哥。

“你生氣了?我只是想幫你。”

“幫我?”他伸手撫上帶傷的臉, 上面的傷緩緩消退,面容重新歸於完美。

“真的。”

蛇丘姜不自然瞟了一眼站在旁邊脊背挺直的吳端:“我看得出來, 她喜歡你。那可是我珍藏了幾百年的美酒, 輕易不用的。於情思有助。昨晚雖然可能不那麽順利, 但常說,失敗是……”

“喜歡我嗎?”厲承澤側頭,極冷笑了一下,他的頭發緩緩生長,一直到了腰間, 他所有的於文明的偽裝消失,而他的脖頸之下, 翻滾的靈力中,漸漸為堅硬的鱗片覆蓋,他身上的衣衫本來就隨心意變換,現在完完全全是他本來的樣子,真正化人所有的形象, 。

帶著月光鱗光的黑色長衫,同色的腰封,每一縷現都帶著極致的貴重和難以忽視的質感,層層堆疊如同畫卷中的人物,他的眼眸也變成了龍族才會有的豎瞳,那雙眼睛看過的地方,風從地面狂亂卷起,所有的白紗和窗簾都獵獵作響。

蛇丘姜瞬間僵直了脊背:“哥哥,你……”這是……已然化龍了嗎?

最後蛻變,終於,成了他真正的模樣。

傳說厲承澤的父親是龍蟒混血,他的孩子並不多,而每一個都是聲名鵲起,他們大多繼承了他屬於龍族的血脈,一生下來便是雛龍混血的形態。

龍族隱沒,畬族便一一搶著將他們尊為自己的聖族。

只有厲承澤不同,他的母親是人族,他是以肉胎的形式出生,生下來的時候便是半人半蛇,讓滿心期待的畬族頗為失望,甚至印證了某個古老的預言。

即使有那樣尊貴的父親,畬族依然將他視為異類、被汙染的血脈。

一只搖搖欲墜的杯子從左上滾了下去,沙發上的蛇丘姜回過神眼疾手快想把它接住,杯子在她手心瞬間化為了灰塵,她抓了個空。

“愚蠢。”他甚至沒有將目光移向吳端。但他的姿態已經表明了他的不悅。

連同血脈蘇醒的,仿佛還有龍族與生俱來的傲慢和冷漠。

吳端忽的單膝跪了下去。

蛇丘姜坐了起來,她感覺到了兄長的不同尋常。漆黑的鱗片緊接著從他白~皙的手上長了出來,那被陰陽環灼~燒過的痕跡瞬間淹沒在鱗片中,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。

“哥哥。”蛇丘姜坐正了,聲音帶了一絲驚疑。

“大人,屬下——”吳端的背上冷汗浸透了衣衫。他已經明白了,他的那點心思,厲承澤都知道了。

從一開始,他雖不知道為什麽顧匆匆身上會有厲承澤的內丹,但這些日子,厲承澤對顧匆匆的態度,明顯是不同的,他在意那個人族少女。在聽了那個血族伯爵的話,他便生出了那樣的念頭。

他知道厲承澤不會真的吃了她。本以為可以趁著厲承澤蛻皮最薄弱的時候,告知他顧匆匆對他有意,然後借用蛇丘姜那些珍藏罕見的殤酒,讓他們自然而然在一起,只需要一夜。

那些醉酒糖,他放在顧匆匆這邊的,仔細額外加了一些佐料,讓她在情思神動的時候,記憶模糊支離破碎。

他只是想要一顆蛋。

卻沒想到昨晚變成了這個樣子,他和蛇丘姜趕到的時候,整個酒池都變成了殷~紅色,厲承澤凝滯的蛇蛻被生生撕下,他的脖頸傷口驚心動魄,但比起這個的,是他那難以形容的神情,吳端當時便知道事情不對了。

顧匆匆摔在池旁,咫尺之間,連蛇丘姜將她帶走的時候,厲承澤也沒有別的反應。

他不敢問。

厲承澤只對他說了一個字:“滾。”

他懷著覆雜僥幸卻並怎麽不後悔的心情,等到了早上,等到了中午,厲承澤如期出現,並且和顧匆匆共進午餐。

但他知道,這件事並沒有完。

厲承澤緩緩向他走過來。

這些年,真正能留在厲承澤身旁的人很少,曾經或許有,但後來無聲無息消失了,他和吳時弦是厲承澤親自取名親自教養的,對他情感親切自不相同,幾百年過去,厲承澤總是漫不經心的,懶散的,沈默的,偶爾挑食,日常潔癖,就像個有點怪脾氣的尋常人,以至於他們漸漸都忘了這曾經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。

他的聲音冰涼傳來。

“我最討厭別人騙我。”

蛇丘姜瞳孔猛的縮了一下。

上一次厲承澤說這句話的時候,他虛弱到極致,但幾乎屠絕了整個村莊,連一只雞都沒有放過。

她一下站了起來,擋在了厲承澤面前,這兩日,靠著厲承澤輸送的靈氣,她的精神好了不少,正在全力準備蛻變的休息。

蛇丘姜:“吳端不是別人。”

厲承澤瞇起眼睛:“別蛇也不行。”

這樣緊張的場合,蛇丘姜聽了這話突然想笑,但她知道現在兄長並沒有和她開玩笑。

“都是我的主意,哥哥要是生氣,就懲罰我好了。”她咬牙道,說話的時候,身上的靈力翻湧,臉上也漸漸顯出年輕的模樣。

吳端低呼一聲:“蛇丘大人。”

厲承澤看著她:“你要攔我?”在那雙充滿威壓的豎瞳下面,看慣這張臉的蛇丘姜也感到了某種言說的壓力,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,但還是生生停下了,她知道,現在兄長甚至連手指頭都不擡,就可以輕易將她打翻在地,但她仍然沒動。

“哥哥,不行。”她睜大眼睛懇求他,就像幼時懇求他某個禮物。

“你喜歡他?”他忽然問。

蛇丘姜一楞,只覺荒唐,脫口而出:“怎麽可能?!”她和兄長不同,和那些幼稚的世人不同,她見過父親的悲劇,見過母親的沈默,她對愛情這樣的東西毫無興趣。

厲承澤忽然看了吳端一眼,然後問他:“你呢?”

吳端沈穩英俊的臉上不知何時恢覆了平靜,他垂眸,柔軟的鱗片緩緩覆蓋全身,這代表他解除了所有的防備,臉上的鱗片隨著他低沈的聲音微微開合:“殿下,昨日是屬下愚蠢,請殿下責罰。”

厲承澤看了他一會,原本的冰冷的眼睛,變成了沈默。他忽的收回了手,手上的鱗片和頭上的角緩緩消失了,衣衫也變成了原來的模樣。

他伸手輕輕摸了摸蛇丘姜的頭。

吳端低低松了口氣。

然後一瞬間,龐大的力量瞬間裹挾了他,吳端手上的鱗片一點點剝落,痛覺侵占全身,但他的理智並沒有消失,不受控制的尖叫被他生生淹沒在喉嚨中,當他終於落下來,摔在地上,仍然掙紮著顫抖著屈膝半跪:“多謝殿下。”多謝殿下沒有揭開那卑微的妄想。他這樣一條荒溪中的水虺,也妄想奢想高高在上的蛇丘家的小姐。隱秘而愚蠢的奢望。

“去南源守山吧。”厲承澤說。

“哥哥。”蛇丘姜伸手拉住厲承澤的袖子,“吳端他……”

吳端已化成了黑煙消失了。

厲承澤收回她頭頂的手:“去準備蛻變的事情吧。時間不多了。”

蛇丘姜拉住他的手,那上面的烙印依舊清晰。

她伸手撫上他的手心,有些心痛:“哥哥,你剛剛蛻變,不能這樣耗用靈力,那個法陣反噬很大。”

“我沒事。”他說,然後微微的光芒在他和蛇丘姜手心點亮,然後突然亮到極致,蛇丘姜只覺衰敗的身體仿佛突然有了力氣,她感覺溫暖的力量湧~入荒蕪的靈海,幾乎漫灌全身,和以往的力量完全不同。她睜大了眼睛。

“本來想你的身體好點,可以沈下深淵去尋我的父親幫助。”厲承澤說:“現在不用去找他了。以前我聽說龍族不同,這是神族殞沒的遺留,它們用長眠代替天劫,作為饋贈,它們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。而現在,阿姜,謝謝你,這是你應得的。”

蛇丘姜的臉和頭發幾乎肉~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年輕,然後最外面的一層皮囊迅速蒼白變~硬風化,蛻皮的變化只在一瞬間,從裏面走出來的人轉瞬成了一個婀娜少女的模樣。

她伸出手,柔軟白~皙的手指如青蔥。

她啃了一口手指,上面立刻有了一個小坑。

“啊,我……”

厲承澤看著她,松開了手,他手指垂下的瞬間,地上空氣中粉碎的玻璃杯瞬間重新變成了原來的模樣,回到了桌上該在的位置。

蛇丘姜呆呆看著那玻璃杯。

初生為龍的他果然早已到了無法逾越的程度。

“回昆侖去吧。”他說。

蛇丘姜不肯。

“上一次你叫我回昆侖的時候,說好只是三天,我回來你命都快沒了。”她說,“這一回,我不走,我要等你拿回內丹一起走。”

厲承澤忽然笑了一下:“你不會想看的。”

“去吧。”他說,“我已經驚動了設法陣的人,不要讓我分心。乖。”

蛇丘姜嘟嘴:“那這次,哥哥答應我,不能太久。”

“嗯。”厲承澤回答。

蛇丘姜又道:“危險嗎?”

厲承澤的眼眸還是豎瞳,這讓他的笑看起來也有幾分冷峻:“你是問那個施法的人嗎?”

現在還有心思開玩笑,果真是睥睨世界的龍族了。蛇丘姜松了口氣,又吸了口氣:“那好吧。”

做了這麽久老太太,她實在太喜歡這幅模樣,她收起眼底的歡喜,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有多高興,她想念奔跑,想念行走,想念熱烈的陽光和吹得臉生疼的風,她退著走了兩步,向厲承澤擺了擺手:“那哥哥,我先走了。”她覺得,遲點也許去看看吳端是個好主意,哥哥雖然手下留情,但他看起來傷勢不輕。

門扉關上的一瞬間,厲承澤一瞬坐了下來,支持了這麽久,還分享了一半的靈力給蛇丘姜,他本就是強弩之末。他的身體迅速退化成龍形,幾乎連維持人形的力氣都沒有,波光粼粼的龍尾虛弱靠在了沙發旁邊,那原本聚合的玻璃杯再次變成了齏粉。

龍爪上那烙印越發的黑,龍鱗隱隱發紅。

黑龍轉頭看那手印。

目露譏諷和茫然。

顧匆匆在厲承澤出門不到三分鐘,就迅速跑了出去,山莊很大,她一路飛奔,在出門經過前院的時候,她看到了那個假山,假山還是假山,她戰戰兢兢停下,鼓起勇氣伸手去摸昨天觸碰到的那個有異樣的地方,但裏面什麽也沒有,手上的手環這回沒有任何反應,她伸手握~住手環,上面的裂縫更大了。

再細看,那假山上顏色更深的地方,和周圍渾然一體,並不像是有什麽刀的樣子。

難道……根本就是騙局?

她不敢多留,便匆忙離開了。

山路崎嶇,盤山公路長且逶迤,顧匆匆的鞋子是一雙淺口皮鞋,在抄近路的時候滾到了山底。

她不敢停,只能咬牙繼續往前走。

不知道走了多久,山間已漸漸起了薄霧,她穿得少,背上反而出了汗,也不知道是冷汗還是熱汗。

就在這時,她聽見了汽車聲。

她驚心動魄看過去,然後看見了開著跑車哼著歌的吳時弦。

吳時弦車速減緩,看見她的樣子,明顯吃了一驚,但他意外什麽都沒問:“匆匆,我送你。”

顧匆匆正要回答,身後又響起汽車聲。

車到了身前,黑色的車窗搖下。

她看見了厲承澤的臉。

“上車。”

顧匆匆瞳孔微微一緊。

吳時弦一邊看著她一邊看著厲承澤,手上快速給吳端發消息:怎麽回事?

沒有人回。

“你不用看他,他不敢幫你。”他的聲音沈沈。

顧匆匆餘光看了一眼懸崖,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。

不過些許時候,他臉上的傷都消失了,膚色甚至比剛才更白,唇色淺淡。

顧匆匆心亂如麻,手沒有離開門把。

厲承澤甚至從後視鏡看她一眼。

她走得太快,腳上的拖鞋掉了一只,臉上還有傷。

車子下了山,在最近的商場停下,厲承澤停下車。

顧匆匆微怔。

“你確定要現在這樣回學校?”

她這個樣子的確糟糕:“謝謝。”

簡單買了一頂帽子和鞋,她又在藥店買了一瓶雲南白藥。

藥店店員看了一眼她,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厲承澤,在結賬的時候悄悄提醒說:“小姑娘,有些游戲少玩點,傷身啊。”

另一個年紀更大的店員過來人模樣:“小心小白臉,這些人最會騙小姑娘了。”

她在車上迅速穿好了鞋子,帶上帽子,壓低帽檐,然後帶上口罩,勉強遮住大部分傷。

他伸手扔出一個東西。

顧匆匆條件反射接住。

是一部手機。

手機裏面只有一個號碼。

“有事我會給你電話。”

商場的臨時停車場人來人往的行人顯露出安寧祥和的氛圍,太陽還沒落山,商場巨大的燈牌都亮了起來,隔壁的小廣場有小孩子在高聲追逐著。這樣的環境中,讓人覺得無聲的安全。

顧匆匆鼓起勇氣道:“厲總,我覺得我們可能有點誤會。”

“誤會?”

“我很感謝您為我做的事,我也很想解除這個惡心的陣,但是,這並不意味著,我要用我自己來交換。”大約是聽到了某個極為不舒服的詞,後視鏡中厲承澤的臉上越來越陰沈,顧匆匆手拉著車門,不去看,一口氣說下去,“昨晚的事情,我很抱歉,可是我也受傷了,不是嗎?更何況,今天中午——而且,我是女生,說起吃虧,真算起來的話……我不是要和您計算這個,我是想說,其實我們都不吃虧。我以後不會再去您那邊兼職,您也不必再為我的事費心。這些錢是我所有的積蓄,加上沒有支付的工資,應該還欠您三百,我會下周三之前給您。以後,我們就不必見面了。”

她一鼓作氣說完,然後嘩啦一下拉開了車門。

黃昏的風吹進來,她剛剛探身,就感覺面前覆蓋了一個濃厚的陰影。

厲承澤已站在車門前,他向她伸出手去,輕輕一推,她跌落回寬大的後座。

“看來,我們之間的確還有點誤會。”

他坐了進來,關上了車門。

“你真的要算賬嗎?”他問。

他低下頭,如同捉住一只狡猾的貓一樣,輕易捉住了顧匆匆。

顧匆匆:“你再這樣我就要叫人了。”

“你叫吧。”他說,那一雙眼睛突然變成了讓人驚懼的豎瞳,他看著她的嘴唇,她忽然便失去了說話的能力,嗓子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
而外面的世界仿佛無限縹緲,所有的聲音也漸漸遠去。

“很多人都說,我們是睚眥必報的動物。”他眼底的情緒讓她終於感覺到了恐懼。

他低頭,輕易吻住他想要的:“說得很對。”

顧匆匆腦子嗡的一聲。仿佛什麽東西突然打開。

然後她看見了一片蒼茫的雪山。

巍峨磅礴,蔓延千裏。

她仿佛站在雲端,又仿佛佇立山巔,這是旁觀者的視覺。

她看見了一個少女,背著簡陋的竹簍,身上穿著弄臟的獸皮,她爬了很久,連額間都是汗,那些汗和水汽迅速凝結成霜。

少女呼了口氣,擡頭看仍不見頂的山巔,說:“真要死,怎麽這麽高。”

她的聲音這樣熟悉,她擡起頭的一瞬間,顧匆匆瞳孔縮小,屏住了呼吸。

那是她的臉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感謝在2020-01-31 00:23:59~2020-02-01 00:46: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:huang 7瓶;
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,我會繼續努力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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